飛魚季節過後

今天下午是飛魚季節過後,第一次的去潛水射魚,設了六隻白毛魚,女人吃的魚,以及七、八尾男人吃的魚。我潛水右手邊的安全海池,前前後後有五、六十個浮潛客,祝福她們可以碰到海水,而我,我潛水是因為要生活,養太太的身體與她的多元信仰,因為要寧靜,要寫作,因為體能要維持,因為遠離酒今,只好躲在海水裡頭,與不同魚類相知,幽會,在夕陽落海之後,我一個人在礁石上旅行,覺得很舒暢。回到家,我送一條魚給老海人,他回說;謝謝我們的魚。他的我們,指的是,海洋與他,不是我。

部落裡的老男人

在很早的早晨,想著部落裡的老男人,85歲以上還有四位,民國二十幾年生的還有六位。前面四位的氣質與後者完全不同,民國三十幾年出生的更不好,小叔叔已86歲了,前天太勞累的躺在涼台休息,問我說,他的哥哥們是幾歲往生,我說,你的大哥是93,你的二哥(我父親)87,又問我說,你這個年紀還會去開墾芋頭田的男人還有幾位,只有兩個人,我說。你在想甚麼?想著,不再吃地瓜,芋頭,不再造船的人,那個土壤,那個飛魚不會給他們謙卑,孩子,這兩、三年若是你要出國要告訴我,別遠離我太久。父親與大伯生前也都跟我說了同樣的話,同樣的語氣,包裹著一生被自然環境養育的感觸,小叔跟他兩位哥哥一樣,都拒絕吃藥,拒絕去醫院。我會聽你的話,又說,以後你要繼續造船,跟你的堂弟,造船的木頭裡有許多許多山林與海洋會給你寬容,會給你謙卑。小叔哼著古老的歌,句句是文學人類學,我望著大海,心魂似是移動在那古老的傳說裡,此時全球化彷彿是災難的劇場,也剛剛閱讀完Ruth Behar的傷心人類學,接著閱讀”公羊的盛宴”,盼望下午去潛水抓魚給家屋裡的女人。

七種災難

也許是年紀的關係吧,也或許是兒時的記憶吧;記憶回到思念父親走過的林園,在今天的午後下了一場大雨,林園在乾涸床的源頭,到那兒去看一顆我未來造船使用的樹材,豪雨彼時讓乾河床醞成滾滾的急流黃河,河谷兩邊是茂密的雨林,豪語與雨林讓河谷幽暗如夜。一個人在山林哩,喝著從葉片滴落的雨水,是喝著父親往日給我的語言,此刻部是去尋找創作的靈感,而是去體會鬼魂出沒的地方,在谷底非常非常的幽暗,感覺鬼魂就在身邊似的,確實很詭譎,但我卻是喜愛在樹陰下砍伐阻礙樹木生長的那些蔓藤。之後,我留了一些菸給山魂,豪雨、山谷、幽暗、黃河讓我舒暢。太太問我去了哪兒,去看樹我說,神經病,雨下得如此大,樹,有什麼好看的,去看感情,我說。至少,那顆數日後會保護我,在海上。

從昨夜起,海浪攪混砂岸,鵝卵石的聲音很吵雜,若是不去看海,也可以理解海況不好的自然現象,總得來說,這是颱風來臨前的表現方式,久了之後成了我們的基本知識。二十歲的後半年,我住在新竹五峰的桃山部落,有位優帕司老人告訴我一件事,說,林務局盜伐我們土地上的原始林,每一輛貨車駛經我家門的時候,我的眼睛就像被針頭喳一次的那樣痛苦,三十五年後的今天,台灣的人在每次的豪雨,颱風就要面臨土石流的災難,這是不會休止的災難。平地的漢人,沒有受過山林生態的啟蒙,就對山林沒有一絲的愛,如今我們仍然聽不見林務局對其錯誤的政策,盜伐的惡行認錯。我在小一的時候,台灣人在我們的島嶼買了許多許多的檳榔,原來那些檳榔就是種植在山坡地,都市淹水,受災戶苦不堪言,這些種種的台灣災難,就如吃檳榔的人得了口腔癌一樣,最後是死亡,醫藥費留給後代成單。當颱風過後,彩虹會再次的在山頂顯影,七彩其實是無止盡的七種災難的延伸。

原初夢想的啟蒙地

海浪依然處於不讓男人下海的浪況,不十分善良的面容,我因而上山整理我的林園,來到了父親在我小四時首航的巡山禮,也來探望我這一生種的第一顆龍樹,我的樹依然沒有長的很粗,但是這個區域,是我篤信傳統信仰的啟蒙山林,是我泛靈信仰的起始點,在那兒父親啟蒙我稚幼的心魂,影響了我的一生,那種感覺在孤寂的旅行是足夠的。環視山谷四周,盡是姑婆葉,顯示部落裡的族人已不在上山尋樹禮,飛鳥驚奇我的到訪,在樹葉的縫隙間穿梭,忽隱忽沒,好像在告訴我說,你太久沒來了,我有些愧疚,於是生起火苗讓輕煙昇華上空,向山神表明我的來訪,在回程的午後,忽然感覺精神奕奕,像螞蟻搬運豐腴的食物,那樣的愉快。啊,我原初夢想的啟蒙地,我會每月來取經,我說。

旅行的記憶

一如去年的往日,在飛魚季過後,午後去潛水。當我到達潛水的地點時,發現浪頭很大,若是七、八年年前,我會絲毫無顧忌的衝入浪頭下的海,我喜歡那種被波滔吸入的感受,如今,我卻畏縮了起來,在路邊欣賞。於是告訴自己,有了年紀就別逞強。我繼續的枯坐在海邊,回想昨日之前的島嶼景象,一切都跟隨著波滔改變,環境生態,人文生態都是,唯有既親切又陌生的浪末沒有更改它的氣質,我凝視著它,也凝視著自己沒有啤酒肚的小腹,問自己,為和恐懼了起來呢?原來,自己已經沒有往日的膽識,以及敏捷的雙腳,我丟了飛吻給海浪,說,我依然深愛你,等你脾氣好了之後,我會來的。回到了家,老海人遇見我,說,急甚麼,等海浪的善良吧,乍聽,他的清醒,有他的哲學,我說,是的。

有些人的成長旅行的記憶是幸運的,我認為我是其中之一,淳樸的環境,生活,樸實的自然人,在大海的包容下敘述著求生意志的傳說,在這樣的背景下我成長,構成我個人現在書寫的重要資本,那是生活哲學與美學。民族演進的轉變是事實,我個人的偏見是,愈多的快艇捕飛魚,我愈堅持以拼板船捕魚,在海上一個人旅行,假設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堅持的話,日常生活的語言就會增多相互尊重的對話。近年來,郵局對面的卡拉ok大部分是婦女,在酒精裡展示歌藝的同時,也增加了夫妻間對罵的次數,少了為人母親的美感。田間的勞動最為神聖,那是減少對外來物資的 依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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